河东与河西的故事第44章 沃土新苗承曙色旧痕慈母守初心
虞玉兰粗糙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本簇新红皮本子粗砺的封面。
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微带颗粒感的触感那是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分量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万千目光和滚烫的心跳。
不远处的姬家祠堂里姬家萍那根磨得发亮的拐杖正“笃!笃!笃!”地敲击着地面声音短促、有力如同古代战阵擂响的催征战鼓每一下都震得人心头发颤。
祠堂外刚刚集结起来的纤夫们正发出低沉而雄浑的号子声那凝聚着力量与决心的声浪一波波撞击着空气连南三河平静的水面都被震得漾开了细密的涟漪。
虞玉兰弯腰从自家新翻的地里抓起一把泥土。
湿润的土坷垃在她指间簌簌散落带着河滩特有的腥气裹挟着草籽破壳而出的隐秘生机竟隐隐蒸腾出一种奇异的清香——像极了家蔚坟头那丛在无人照料下、却倔强生长得青油油的野麦子。
这泥土浸透了祖祖辈辈的血泪与屈辱如今终于挣脱了千百年的沉重枷锁在初升的朝阳下自由地、畅快地呼吸着。
南三河的晨雾尚未散尽如同大地慵懒呵出的最后一口寒气丝丝缕缕缠绵地缠绕着河岸枯黄的芦苇和光秃秃的杨树枝桠给初春的清晨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
天边刚透出些蟹壳青的微光虞玉兰已带着小女儿姬忠云在自家院前的菜畦里忙碌起来。
六岁的姬忠云踮着脚尖努力伸长了小胳膊去够篱笆高处饱满鼓胀的豆荚。
辫梢上凝结的细小露珠随着她用力踮脚的动作倏地滚落下来在微茫的晨光里碎成几粒晶亮的水痕瞬间消失在泥土中。
“娘这个好大!”她兴奋地举起手中一根沉甸甸、翠绿欲滴的豆角小脸蛋被清晨的寒气冻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却满是收获带来的、纯粹的雀跃。
不远处十四岁的姬忠楜正挥动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锄头翻整着屋后一块新划入的边角地。
少年单薄的身板在经年的劳作中悄然抽条、挺拔像一株迎着风雨迅速拔节的青竹。
新长的个头使得旧裤管明显地短了一截粗布裤脚高高挽到膝盖上方露出的小腿筋肉虬结线条初显力量上面沾满了湿润的、深褐色的新泥。
他挥锄的姿势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狠劲锄头高高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然后稳稳落下“噗”地一声闷响泥土应声翻开露出下面肥沃的、深油油的褐色土层散发出大地深处沉睡了一冬的、浓郁的生命气息。
“娘李同志来了!”姬忠楜停下动作直起腰身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目光投向村口那条蜿蜒在薄雾中的小路。
氤氲的雾气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带着深深折痕的黄绿色军装的身影正踏着草叶上晶莹的露水大步流星地走来。
军鞋上的绑带系得一丝不苟紧贴着结实的小腿。
斜挎在肩上的帆布挎包随着她稳健的步伐轻轻晃动。
当一缕初升的阳光穿透薄雾恰好落在包口时隐约闪过一点钢笔金属笔夹的冷光——是工作队那位干练利落的李思源同志。
虞玉兰将最后一把刚摘下的、带着晨露清香的豆角轻轻放进脚边的竹篮里粗糙的指腹下意识地蹭过豆荚表皮细密的绒毛。
这双手刚从肺痨的鬼门关挣脱出来时连一根轻飘飘的筷子都拿不稳抖得如同风中枯叶。
如今重新握紧锄头柄虎口的老茧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变得坚硬如铁不仅能稳稳刨开冻了一冬的半尺硬土还能为儿女们撑起一方小小的、却安稳的天空。
恍惚间袖口似乎还残留着链霉素那苦涩呛人、深入骨髓的药味。
那位戴着厚厚眼镜、说话总是温和耐心的李军医临走时的话语又一次清晰地在耳边响起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大嫂这药能断根就像咱共产党能让世世代代被压弯了的穷苦腰杆真正挺直了!挺起来做人!” 李思源在田埂尽头站定将肩上的帆布包轻轻放在脚边沾着露珠、湿漉漉的草叶上。
“玉兰同志”她的声音清晰有力穿透清晨的宁静带着工作特有的干脆“工作队开了几次碰头会反复讨论、慎重考虑过了一致认为想请你出山担任咱们河西支前委员会的副主任。
” 她目光坦诚地看着虞玉兰“你对地方情况最熟悉在乡亲们中间有威望更有胆有识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虞玉兰捏着豆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颗饱满滚圆的豆子从因成熟而微微裂开的荚缝里滚落出来“嗒”的一声轻响掉进竹篮深处。
这细微的声响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尘封的闸门。
眼前蓦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也是这样一个清冷的早晨天色灰蒙蒙的尚未亮透寒风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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