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与河西的故事第84章 暗藏油腥慰饥肠空许天堂陷绝境
暮色像一块浸透了蓝靛的粗布沉沉地罩住了福缘集。
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被夜色吞噬炊烟早已断了踪影唯有食堂方向还残留着些许人气。
白日里喧闹的食堂终于沉寂下来只剩满地狼藉——踩烂的菜叶糊在泥地上啃光的碎骨散落各处泼洒的汤水与泥土凝结成块散发着一股酸腐的气味。
虞玉兰佝偻着腰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食堂的。
她的脚步沉重得像是拖着两个石磨每走一步都要喘口气。
手里那只粗瓷大碗被擦得发亮碗底藏着用指甲刮了又刮、小心收集的油星子。
“玉兰婶子还没回去呢?” 同村的田寡妇提着空篮子从身边走过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
“就回了就回了。
” 虞玉兰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下意识地把手里的粗瓷大碗往怀里藏了藏。
她望着田寡妇蹒跚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田寡妇还是个丰腴的妇人如今却瘦得颧骨高耸走起路来像片秋风里的落叶。
“吱呀——”破旧的木门发出痛苦的呻吟。
屋里比外头更黑更冷霉味和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虞玉兰摸索着走向墙角枯瘦的手指在泥地上仔细探寻。
这间住了三十多年的老屋每一寸土地她都熟悉得闭着眼都能摸到。
“奶奶是您回来了吗?”里屋传来小孙女巧女虚弱的声音。
“哎是奶奶。
乖乖躺着别起来。
” 虞玉兰连忙应道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终于一块被摩挲得圆滑的青砖被她小心抠起露出下面浅浅的土坑。
她解开大襟袄的盘扣手颤抖着伸进最里层传来布帛撕裂的细微声响。
那卷被体温焐得微热的十元钞票还有两个从鸡窝旁草窠里摸来的鸡蛋被她用靛蓝布头仔细包好轻轻放进土坑。
“老天爷保佑......”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着这是她在特殊时期守护家人的方式。
青砖重新盖好她用脚反复踩实直到看不出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扶着冰冷的土墙慢慢直起身子老骨头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灶膛里冷灰死寂那口跟随她半辈子的铁锅早已不在只在土灶上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圆形印记。
“咳咳咳......这身子骨真是不中用了。
” 她自嘲地摇摇头想起年轻时能挑着两桶水走二里地都不带喘的。
这时村头又飘来二胡声。
是姬忠楜和年轻人们又在拉《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弦音在夜风中飘荡带着青年人特有的朝气。
“玉兰婶听见没?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啦!” 窗外传来邻居张大姐的声音。
“庞书记说了明年咱们就能住上小洋楼!” 虞玉兰勉强应了一声: “是啊好日子就要来了。
” 心里却想:画上的烧饼不能充饥这空口白话的许诺又怎能当饭吃? 她放下水瓢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那欢快的旋律让她心里发紧。
她缓缓转头看向灶房角落空荡荡的米缸。
月光从窗棂缝隙挤进来照在缸底几粒灰扑扑的稗子上。
“敞开肚皮吃饭?” 她对着空米缸苦笑江淮口音在黑暗中格外苍老“连老鼠都要饿瘦咯......” 洪泽湖边的芦苇荡里白天教珠算的空地只剩东倒西歪的枯草。
一只水鸟被二胡声惊起翅膀掠过墨色水面涟漪很快被夜色吞噬。
虞玉兰靠着门框久久站立像一尊凝固的石像。
身后是渗入骨髓的阴冷和绝望的空米缸;身前是高亢的弦音和被描绘的美好明天。
这一冷一热一实一虚在她衰老的身体里撕扯。
“奶奶我饿......”里屋传来小孙女梦呓般的呻吟。
虞玉兰的心猛地一紧急忙摸黑进去轻轻拍着孙女的背:“睡吧睡吧明天......明天奶奶想办法弄点吃的。
” 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触到孙女瘦削的肩胛骨鼻子一酸。
想起白天在食堂她趁着收拾碗筷的工夫偷偷用指甲刮下碗底的油花。
那些年轻干部看见还要说:“虞大娘碗不用刮这么干净咱食堂管够!” “管够?”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挤出谦卑的笑:“是是是新社会好啊就是习惯咯见不得浪费。
” 这时外头的二胡声越发激昂了。
田慧宽嘹亮的嗓音穿透夜色:“忠楜哥你这把二胡拉得越来越有味道了!等咱们公社建成小洋楼天天在楼上拉二胡!” 另一个年轻声音接话:“到时候咱们天天吃白面馍馍管饱!听说城里工人老大哥都这么吃!” 虞玉兰听着窗外年轻人的说笑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衣角。
她想起小时候娘常说:“画饼充饥越充越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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