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华录第七十七章 立州牧
南阳郡守府正堂巍然肃立青砖墁地严丝合缝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高悬的沉重阴影。
巨大的梁柱需数人合抱漆色经年累月沉淀为一种近乎玄黑的暗沉其上浮雕的螭龙虺纹、云雷饕餮在从高窗斜射而入的稀薄天光中若隐若现仿佛蛰伏的古老灵物无声地施加着威压。
大堂两侧依汉家仪制森然陈列的斧钺仪仗锃亮如新长戟如林刃口流转着冰冷彻骨的寒光然而这片森严的武备却丝毫化不开弥漫在空气中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凝重与焦虑。
香炉中上好的清神香静静燃烧青烟笔直却驱不散那股山雨欲来的沉闷。
郡丞曹寅第一个越众而出。
他身着深青色郡丞官袍头戴进贤冠原本保养得宜、颇具儒雅气度的面容此刻因心绪剧烈激荡而微微涨红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右手无意识地紧攥着腰间绶带下的玉珏指节发白颌下那三缕精心修剪、象征士大夫风仪的清须正难以抑制地轻轻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莫大的勇气声音在空旷高阔、回声隐隐的大堂中显得格外尖促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 “赵都尉!三思务必三思而后行啊!”他几乎是抢步上前目光急切地锁定堂中卓立的赵空“府君已经不在如今郡中军政要务千钧重担系于都尉一身!南阳一郡之地太守、都尉两位两千石主官皆离辖境此乃…此乃高祖定鼎以来未有之先例!于制不合于礼不合于安危大计更是凶险万分啊!” 他越说越急语速加快手指不自觉地抬起在空中点划仿佛要数落出那无穷的后患:“倘有细微变故——不必说黄巾余孽死灰复燃卷土重来;便是地方豪强见机生事借端逞凶;乃至城外数万流民因饥馑冻馁而骤然躁动——我等身在郡府无权无勇将何以弹压?何以自保?朝廷若知一道诏书问罪下来玩忽职守、轻弃汛地之罪丢官去职恐都是轻恕!届时…恐有倾覆之祸累及家族啊!”说到最后他声音已带上一丝绝望的颤音几乎要捶胸顿足平日里的从容风仪荡然无存只剩下对不可测未来的深切恐惧。
曹寅话音未绝声犹在梁间回荡。
一旁身着锃亮玄甲、身躯魁梧如岳的郡司马黄忠已然沉稳地踏前一步。
铁甲叶片随着他的动作相互摩擦发出沉稳而富有节律的铿锵之声如同战鼓的前奏与他此刻古井无波的面容相得益彰。
他并未像曹寅那般激动只是抱拳拱手动作干脆利落透着军人特有的硬朗。
一双虎目开阖间精光四射如电般直射堂中卓立的青衣都尉目光沉重而恳切。
“赵都尉”他声音洪钟般响起不高亢却自有一股沉雄之力震得人耳膜微嗡梁柱间似有低沉的共鸣“曹郡丞所言字字皆出自肺腑亦句句道破末将心中所虑!南阳局面看似暂定尸骸已埋烽烟已熄然四野实未靖平!”他手臂一挥指向堂外远方仿佛目光已穿透墙壁看到了那片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土地“西鄂、博望、雉县等地黄巾溃兵败而不灭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彼辈熟知地理蛰伏于山泽草莽之间犹如暗火藏于灰烬只待我等人心懈怠防备稍疏便可借风复燃其势恐更甚于前!”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堂内诸人最后重回赵空脸上语气愈发凝重:“更兼我南阳各县豪强林立此前多持两端坐观成败。
譬如那襄阳张羡虽名义受朝廷所遣然其心难测拥兵自重绝非安分之辈!今见府君亲引精锐北上郡中守备力量骤减空虚之象已显彼辈鹰视狼顾之徒岂无异动之心?郡兵新经整编汰弱留强战力未复犹如稚虎爪牙未利。
而民心历经战乱犹如风中浮萍惊惶未定尚未真正依附郡府。
都尉此时若决意孤身北上宛城根本之地顿失主帅空虚至此倘有半分闪失——无论内外——我等纵是万死亦难以赎罪更负府君临行时殷殷重托!”他声若金石交击每一字都带着沙场淬炼出的煞气与不容置疑的分量那是历经血火、看惯生死后沉淀下来的极致沉稳与担忧。
黄忠语毕堂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那沉重的忧虑在无声蔓延。
这时蔡瑁与庞季交换了一个眼神。
蔡瑁微微颔首随即优雅地捋了捋衣袖越众而出。
他出身襄阳蔡氏乃是荆州一等一的高门大族虽在南阳为官一身锦袍玉带气度雍容华贵眉宇间自有世家子弟的从容与深藏不露的算计。
他并未如曹寅般惶急也不似黄忠那般直接言语不急不缓声音清朗却自有一股让人不得不仔细聆听的份量: “赵都尉”他拱手一礼姿态潇洒“北上驰援之事关乎同僚情谊亦关乎天下大局德珪(蔡瑁字)深感敬佩。
然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都尉身系一郡安危实不宜轻蹈险地。
方才汉升(黄忠字)将军与曹郡丞所言皆乃老成谋国之道。
或许…此事可权变处置?”他略作沉吟似在谨慎措辞“譬如精选一沉稳干练之上将——汉升将军老成持重便是上佳之选——再拨付数百精锐铁骑配以双马星夜兼程代为驰援邺城。
如此既可向府君表明我南阳援手之诚缓解邺城燃眉之急都尉您亦能安坐中枢统筹调度各方安抚流民震慑豪强巩固我这南阳根本之地。
如此两全其美方为万全之策啊。
还望都尉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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