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帷第2章 灯灭处风起
她迎着那火光走进去又在火光熄灭后重新走入无边的寒夜。
从破庙回到州府的路林昭然走得比来时更慢。
晨雾如同一匹浸了水的灰色绸缎湿冷地贴在身上将她那件单薄的旧袍子洇得更显破败。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牒文边缘粗糙的触感那张薄薄的纸曾是她十年寒窗唯一的指望此刻却像一块被烧得通红的烙铁即便早已不在手中那股灼人的痛意依旧从掌心烫进心底。
她还未踏上州府录名处前的石阶便被一阵嘈杂的人声挡住了去路。
一群青衫士子围在紧闭的朱门前或引颈探看或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一个尖细的嗓音穿透晨雾带着几分刻意的傲慢高声宣读着什么。
林昭然挤不进去只在人群外围站定侧耳细听。
“……今有应试秀才林昭于风仪问对之时言辞偏激举止失据风仪不端有违士范。
经礼部核查兹将其暂除名录以正视听。
待礼部复核之后再行定夺!” 林昭然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笔直地窜上后颈比这清晨的冷雾更刺骨。
她认得那个高声宣读的小吏正是裴仲禹身边的随从之一。
这道命令绕过了主考官直接由礼部下达措辞严厉名为“暂除”实则已是定论。
“礼部复核?那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这林昭算是完了。
” “我早便说了形陋貌寝者难登大雅之堂。
腹有诗书皮相上却半点显不出来可见其心性亦是鄙俗。
”一个衣着华贵的士子摇着折扇语气轻蔑引来几声附和的窃笑。
“此言差矣我倒是觉得以貌取人非君子所为。
昨日问对我亦在场那林昭言语虽锐却字字珠玑岂是‘偏激’二字可以蔽之?”也有人压低声音面露不平。
“慎言慎言!这可是礼部裴主事的意思你我议论当心惹祸上身。
” 四周的目光或同情或讥诮或幸灾乐祸如同一根根无形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
林昭然垂下眼帘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在那双过于平静的眸子里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袖中那卷被摩挲得边角发软的《论语》残卷。
亡师临终前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昭然名可夺志不可夺。
记住读书人的根在心里不在榜上。
” 录名处的朱门紧闭一副“今日谢客”的牌子挂了出来彻底断了她进去问个究竟的念想。
林昭然缓缓转身退到街角一家简陋的茶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只点了一盏最便宜的粗茶。
她没有走她要在这里静观其变。
茶水苦涩 暖了暖她冰冷的手指。
她坐了约莫半个时辰耳边忽然飘来一句沙哑的低语:“丫头你已经被记入‘非礼录’了。
” 林昭然心头一凛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正蹲在茶肆的屋檐下掰着手里的干饼喂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狗。
是孙伯那个总在府学附近打零工的老人。
他没有看她目光始终落在狗身上嘴唇却几乎不动地再次开合:“裴主事昨夜发下密令传告三州凡在问对中‘风仪不足’、‘出身无考’者一概不得登录。
你这个名字怕是已经传到京里去了。
” “非礼录?”林昭然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音。
她知道这东西它并非朝廷的正式典籍却是京中几个大世家私下建立的一本暗册专门记录那些他们眼中的“异类”——出身寒微却才华过人或思想“离经叛道”的读书人。
入了此录便意味着终生仕途无望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比单纯的除名要狠毒百倍。
“您……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孙伯终于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豁了口的牙含混不清地说道:“我那闺女要是还活着也跟你差不多大。
她也爱念书总说女子不比男儿差……可惜啊。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水光随即又被生活的风霜掩盖“女子走这条路本就是踩在刀尖上。
走得越高刀尖越利。
”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像是要离开了。
临走前他丢下最后一句话:“风不起幡不动。
你是等着别人把你推下深渊还是自个儿去掀起那阵风?” 孙伯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留下林昭然独自坐在原地心乱如麻。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茶肆却带不来半点暖意。
林昭然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开始回溯昨夜在破庙中的异样——那些清晰却又完全不属于她的念头什么“因材施教”、“认知阶梯”、“底层逻辑”……它们就像一口深井里突然涌出的甘泉清冽却来路不明。
而此刻在孙伯的警示之后一个更加古怪的念头在她脑中浮现:“舆论即权力沉默即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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